2011年4月4日星期一

此后经年


姐在脸书上标签了一张有我的照片,页面刷新,出现的是一所房子。我和一众堂姐妹们成了房子的窗花、门板、外墙和屋顶,各自撑起一张照片。那是我们的祖屋,既熟悉又陌生。大门前的芒果树已被砍倒,篱笆旁的小菜圃也不复存在,就连住在里面的人儿都是陌生的。照片下是几则留言,述说着无法忘记的童年,嬉闹、欢乐,甚至有人戏言存够钱后要再把它买回来。那毕竟只是戏言,更何况它已不是我们心中的祖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从小我们一家便和祖父母住在那房子里,偌大的房子平时只住着寥寥六人,一到新年就会充满人气,离家在外的五个伯伯都会回来吃团圆饭。房子的客厅很大、很空旷,两边就是成排的房间,每个家庭可以分到一个小房间。小孩们一年才见一两次,刚见面时都不太敢靠近彼此,但不到一个下午就可以疯在一起。我和堂姐妹们每早睡醒都会将头探出门外,看看对面和左右两边的房门有没有动静,若有人醒了,就是开始玩乐的时候。我们在客厅打羽毛球、捉迷藏,有时候到屋后追逐黄澄澄的小鸡,或躲避毛茸茸的大白狗,甚至要求阿嬤采摘屋子对面的野生香蕉给我们。家里堂兄弟姐妹众多,年龄间隔也大,年纪较大的堂兄姐们会准备节目及礼物给我们这几个小毛头,“大风吹”、“边听边跳”,赢了有奖品,输了也有幸运抽奖,务求每个小孩都拿到礼物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直以来对于祖父母早年的奋斗史所知不多,年幼的时候不会追问,当我想深究时,两老已不能回答我的问题。听长辈说公公白手起家,靠着割胶买下一片胶园,一所房子,养大孩子。从小跟祖父母一起住的我长大后却猜测,公公早年的家境不错,因他识字。在那个年代能上学堂念书,应该都过着舒适的日子。看了龙应台的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,我就更为懊恼自己早年对这些问题的冷漠。公公南来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?他有想过他从此落地生根,再没回去吗?记忆中的公公总是坐着看报纸,他看着那片土地上的新闻,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?

我们一家离开祖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我们从此会失去它。丢空的房子虽然定期有人去整理,还是成了瘾君子的避难所,长辈们商量后决定把房子卖了。我心里十分不愿意但是我无能为力,留守总是比离开困难。那些幽微的时光从此被锁在祖屋里,再也带不走。此后,我的回忆只剩下一些片段:很可爱但后来被毒死的小白总爱追在摩托车后边跑、芒果树结果时会引来一些小贼、住在附近的大伯时不时会送来榴莲、我和姐姐围着怀孕的妈妈争执着我们将会有个弟弟或妹妹、刚出生的妹妹包裹在橙色的毛巾里被带回家。我还依稀记得,有个午后,阿嬤坐在自制炭炉前用力地搅拌锅里的榴莲,无事可做的我留恋那香味,搬了张小木凳子,就那样坐在她身后。我贪婪地吸着那些香味,看着空气中被阳光折射而现形的灰尘粒子发呆。这些片段散落在时光里,分不清顺序,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。

我不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,这所房子是不是我们的祖屋,对我而言,它就像我们的根,长出了三代人的人生。祖父大半生都生活在这房子里,我们的父亲在这所房子里长大直到离家,而我还来不及长大就离开了它。此后经年,只要回到那个村子,我总是忍不住在经过它时看它一眼,看着新的住客砍倒我们的芒果树,看着菜圃消失。此后经年,我总是不期然想起那个午后,飘扬的榴莲香,幽暗的厨房,折射的阳光。



萧丽玮 · 国大经济系一年级
http://secret-ahwei.blogspot.com

编按:刊登于马来西亚《星洲日报》(16.3.2011)

3 条评论:

彦熹 说...

写的很好!在此就再次表扬一番了!

丽玮 说...

那么就在此再次谢谢你的表扬了! lol

you xia 说...

喜欢,很真实。不管为了什么,都不要停止写哦